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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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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5章

當這一把熊熊烈火燃起的時候, 在婁師德的眼中也當即閃過了一抹快意之色。

他的這一把火,放得可真是不容易。

在草原之上最為麻煩的從來不是征戰,而是找路。

就算有著定位的星圖和指向羅盤, 也很容易走錯方向。

婁師德對於此地的陌生,又讓他不得不更為小心謹慎地行事,嚴防自己會掉入何處的包圍之中。

若非他很確定, 以他所掌握的兵力,切向敵軍的後路而非正面交戰, 應當能起到更為顯著的效果,他也絕不敢在戰略上如此大膽。

好在, 他的選擇並沒有錯。

這些隨同他出行的士卒跟隨高侃鎮守於北地, 雖不是人人都有深入草原的經歷,卻也在這等奇襲行路中沒有出現水土不服的癥狀,而是在連日的奔襲行路中, 隨同著他一起留意著種種蛛絲馬跡。

直到——

他們守在了多濫葛部朝著前方戰線運送物資的必由之路上,給了對方以一記迎頭痛擊, 在奪下了這些物資車後,帶上了他們能夠拿走的補給, 將剩下的東西統統付之一炬。

“走!我們去和高將軍會合。”婁師德果斷下達了指令。

他們孤軍深入,不能憑借著這一點勝利就沖昏了頭腦,繼續朝著敵軍後方而去,那只會讓他們像是李賢一般被敵軍抓作人質。

而是合該將這個成功燒毀糧草的好消息帶往前線,尋找與高侃會合的機會。

這些士卒當即跟上了他的腳步。

比起被他統領離開邊境的時候, 這些士卒的士氣也仿佛是隨著那一把火, 有了飛躍式的提升。

倒也並不僅僅是因為這一次燒毀糧草的成功, 也因為他們從多濫葛部大規模調動後勤的行動足以看出,此時的前線雙方仍在糾纏之中, 並沒有因為大唐太子被俘而陷入一面倒的局勢中。

現在已經過了高侃軍中物資所能支撐的一個月,但他們好像還沒出現敗退的局面,那麽應當已經得到了仆固部的支援。

這對於那些願意跟隨婁師德而戰,前去救援他們將軍的士卒來說,怎能不算是一個格外振奮的消息。

“你們的將軍正在等著呢,”婁師德伸手指向了前方。“我們將這個好消息帶去給他!”

這些物資車原本該當前進的方向,便是戰場所在,讓他們再不必擔心會有迷路的嫌疑。

那他們也勢必能以全力進發的速度前往前線。

加上甩掉後方的鐵勒追兵,最多……最多也就是幾日的時間。

以前線僵持的情況,高侃還等得起。

“再快一點!”

這一列兵馬前行的聲音,很快取代了原本物資車前行的聲音滾滾而前。

只是這浩闊之地,人力所能發出的聲音無法傳遞太遠,便已消弭在了這一片無邊綠草之上。

若是能收到婁師德的這一句話,高侃此刻的心情怕是能好上不少。

軍中的軍糧雖因仆固部的到來得到了補充,卻也多出了那麽多張吃飯的嘴。

最多也就是比之前再多出半個多月的食物而已。

在食物耗盡之前,此戰必須要能迎來一個轉機。

若是仆固部的將士能夠和他這邊的士卒合力應戰,就算敵軍之中多出了由突厥人所統領的那一方兵馬,在正面交戰的戰場上,他們也未必就會遜色於對方。大可在步兵都已抵達的情況下,在此地展開正式的交鋒。

可偏偏仆固乙突中的那一道暗鏢在並無辦法拔除鐵銹之毒的情況下,發作得相當之快,已是燒到了人事不省的地步。

這幾日,當高侃試圖前去拜會的時候,從仆固乙突的侍衛眼中看到的都是敵意。

沒有直接和他反目成仇,也不過是因為還有一個更仇視的敵人在對面罷了。

“一群盯著一畝三分地只管門前事的家夥!”道真在又一次探望無果後,忍不住在高侃面前罵道。

“行了,少說兩句吧。”高侃勸他。

“我又沒有說錯,”道真餘怒未消,“戰機這種東西錯過了便難以再有,他光想著要等人接手部從,以保證這些士卒還在自己人的指揮之下,卻為何不想想,倘若我等給了對手以繼續增兵支援的機會,還能否有今日這短暫的安逸。”

郭待封時至今日也沒出現,應當是真已出事了,就連南下報信之人也未必真能安安全全地抵達邊境。不知他們要到何時才能等來唐軍的救援,讓人怎能不感到煎熬!

倒是高侃大約已經歷過了先前最為艱難的時候,還有一點開玩笑的力氣拍了拍道真的肩膀:“我還以為,你先前去求援的時候,已算是經歷過了不少事情,該當更加沈穩一點了。”

阿史那道真無奈:“誰也沒法在保命的大事面前沈穩吧。”

他的沈穩,最多也就是因為現在他和高侃能夠交替輪崗,不必一人死撐,將自己逼迫到毫無一點休息時間的窘境之中,頭腦還算清醒。

在對面讓人給他們送了一封信的時候,二人還能以氣定神閑的態度將其接了下來,而不是直接將人一箭射死在了當場。

高侃將這封信展開在了面前,看看對面到底想要說些什麽。

非要說的話,這也不是一封分量很輕的信。

在信中,那位多濫葛部的首領告訴了他們一個壞消息,李賢病了,還病得很重,很有可能會直接病死在草原上。

若是李賢死在陣前,唐軍上下或許還能因此同仇敵愾,為本已低迷的士氣再添一把火,但現在他是身在敵營的禁錮之下身體越來越差,也不知道到底會在什麽時候倒下去。

恐怕就算現在將他送回,他也極有可能會死在唐軍軍中。

他並不介意直接將人送回去,這樣一來,害死太子李賢的,就變成了唐軍自己人。

高侃承擔得起這樣的罪責嗎?

大概不能吧。

既然如此,為何不能談談呢。

高侃多年鎮守邊陲,也未見唐廷將他視為股肱棟梁來栽培,現在非但北伐戰功不成,還大有可能要因太子之死遭到問罪。

若他是高侃的話,不若趁著這個時候北上投敵算了。

多濫葛部需要有熟知中原情況的人作為領路者,高侃便是其中翹楚。在此次兩軍對壘之間,他也將自己的本事展露無疑了。

若是他肯放棄抵擋,率眾歸降的話,他們必定掃榻相迎,請他擔任大相的位置。

……

“學勸降學得不倫不類的。”高侃將信丟在了一邊,好笑地評價道。

他轉頭卻見,阿史那道真的表情有點古怪。

高侃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“我看這信不是來勸降你的。”阿史那道真回道,順手又將信給拿了回來,篤定說道,“它是來勸降我的。你沒看到信上所說嗎?”

他伸手指去,“他將你和我妹妹卓雲相比,以圖證明你沒得到天皇天後的重用,算不得將領之中的支柱,但實則是在說我……說我只在你軍中擔任個小卒身份。”

“他說東。突厥合該由阿史那氏領袖眾人,是大唐不通人情,硬是要將這份重任交給阿史德氏,這才沈淪數年,有今日之變,實則是在說我也姓阿史那,為何不能和對面的阿史那默啜聯手!”

高侃或許不會將這封書信放在眼裏,但今日局面之下,唐軍援兵未至,太子還在敵軍手裏,戰況未知和前途未知的兩重影響,卻很有可能會讓阿史那道真心懷異志。

也只有阿史那道真能有這個機會,直接帶著高侃的首級,去投奔對面。

可這等伎倆若是用在旁人身上或許還真能起到一點效果,用在他阿史那道真的身上,就真是小看了他。

他小心地將信給收好,語氣裏有幾分嘲諷:“我若真將保命放在第一位,大可以在率領人馬前去求援的時候就走,何必等到今日。這封信……得算是有些人發起叛逆的鐵證,可得將它放好了。”

這也無疑是在將一個問題的答案給送到他們面前。

它在解釋,李賢到底是怎麽落到敵軍手中的。

阿史那道真想了想,又道:“不過要我說,將軍還該當給他們寫一封信,痛斥他們的居心不良才好。”

總不能光讓對面朝著他們展示自己的威風。

高侃卻搖頭答道:“不必,我們這邊大可不必做出回應,就讓他們覺得,他們想要傳達的消息已經送到我們面前好了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高侃此前沒有坐以待斃的想法,現在也自然沒有:“萬一,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呢?”

唐軍不斷加固的營防,對於意圖早日了結對手的多濫葛一方來說,真是頭疼不已。

但在將那封信送出之後唐軍的沈寂,卻也讓他們感到了一種潛藏的希望。

對於這位多濫葛部的首領來說,無論唐軍是否會出現內訌,其實並不那麽要緊。若是阿史那道真能被勸服來投自然最好,若是不能的話也無妨。

他們拖延時間的目的已經達成,等到後方的軍糧和器械兵刃都被送到大營之中,唐軍無法讓仆固部全力配合作戰,又已接近糧草耗盡,絕不可能攔住他們的進攻。

今日的草原之上積蓄著一層陰雲,接連有雷聲響起在東面天穹,仿佛也正是在為唐軍的覆滅提前奏響哀歌。

多濫葛首領便也覺自己連日郁悶的神情都為之一松,甚至在這場雷雨落下之時,欣賞起了這片浸潤在雨水之中的綠意。

可惜他的好心情,也僅僅是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而已,便有一道進攻的訊號夾雜在雷聲和雨聲之間傳遞到了他的面前。

“葉護!唐軍……唐軍來襲營了。”

多濫葛首領當即罵出了聲,不知道這群對手到底是如何想的。

先前的勸降好像根本不曾影響到那兩位將領的結盟。

連日的鏖戰和糧草匱乏帶來的饑餓,也沒讓他們有任何的松懈。

在這泥水迸濺的戰場之上,殺奔而來的唐軍徑直穿過了雨幕,依然有著讓人心驚的威勢,甚至比起鐵勒突厥聯軍的這一方,更有一種末路窮途的拼勁。

“調兵!先攔住他們!”多濫葛首領高聲下令。

雨水天氣對於草原的影響不小,戰馬在這樣的環境中很難以全力作戰。

現在的這一陣攻守易位,唐軍也沒能派遣出多少騎兵出戰,就證明了這一點。

所以這也絕不會是一個適合於唐軍打開局面率軍撤走的好機會。

他們想做的,是趁著這份先手的優勢,和步兵交戰中的訓練有素,再解決掉一部分對手。

可他多濫葛部偏不想給對方以這樣的機會。

另外的人也不想。

當他匆匆抵達交戰前線的時候,就看到那個年輕的突厥小將已經出現在了此地,對著他手底下的士卒快速發號施令,填補上了戍守的空缺。

早在仆固部抵達此地之前,他就已讓人加強的防衛,在此時無疑起到了不小的作用。

所以唐軍來犯得突然,也最多就是在這一陣落雨停歇後,經由他們在各方查驗,發覺鞏固營盤的防禦設施被毀掉了大半。但若真要算起人員的傷亡,卻並沒有太多。

多濫葛首領臉上閃過的慶幸之色,並沒有逃過默啜的眼睛,也讓他的神情裏有一陣微不可見的鄙夷。

只是這表情消退下去得太快,根本不曾讓其他人看見,而是照舊做出了建議。“盡快讓人去搜集營建防衛工事的材料。”

“你說,他們到底在做什麽?”多濫葛首領問道。

“那封勸降信肯定是沒有一點作用了。”默啜有些無奈地答道,“不僅如此,我看這兩日,在營地的防守重新建立起來之前,我們都必須要再小心一些了。”

以高侃這等心性,絕對做得出重新來襲的舉動,以比突厥和鐵勒更狠的表現,試圖繼續瓦解多濫葛首領迎敵的決心。

默啜有些不明白,明明打從最開始高侃就處在了何其劣勢的位置,也明明這樣的進攻中真能做到一擊即中的可能性極其之低,為何……他還能有這樣執拗堅持的表現。

“您可不能輸給他,不是嗎?”默啜又朝著多濫葛首領強調了一遍。

別以為他看不出來,這個家夥此前接收李賢的時候,表現得那叫一個積極,只差沒覺得自己能夠依靠著這個人質在手,便能先破唐軍,而後橫掃草原。

現在將這場仗打成這個樣子,不止唐軍那邊已到了強弩之末,多濫葛首領又何嘗不想退去。

聽到默啜的這句話,多濫葛首領這才重新振作起了幾分精神,望著眼前在泥地和雨水之中的殘破營防與死屍,答道:“若是我退了,只怕草原之上人人都能笑話於我了!”

他當然不能退。不僅不能退,還要讓唐軍再不能有主動進攻的機會。

可他並不知道的是,在方才他的部將和唐軍的交戰之中,有一匹輕騎自後方快速抵達了此地,卻先一步被突厥的兵將攔截在了當場。

然而在獲知了他所帶來的消息後,這突厥兵將非但沒帶著他一並前去報信,反而在這混亂的雨幕戰場中,直接將他給就地格殺,將屍體藏在了死人堆裏。

當這一陣落雨停歇,兩方也已各自收兵回營的時候,他這才將消息告知了默啜。

“你做的沒錯。”默啜的臉上閃過了一陣陰霾。

他怎麽都沒想到,他才勸完多濫葛不能因高侃的表現而退兵,就會收到這樣的一條消息。

唐軍到了。還直接一把火燒掉了多濫葛部的糧草!

就算對方的兵馬並不太多,若不然也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作戰,對於戰事的影響也完全能夠預料得到。

而有了一路的援兵,也難保不會有更多的兵馬自南面前來此地。

也不知道兄長那邊的情況到底如何了。

在那路唐軍隊伍到達之前,他必須盡快勸說多濫葛首領,直接將所有可用的人都給壓上,和唐軍分出勝負。

若有必要的話,這些剛剛被交還給他的突厥俘虜,可以被充當一下犧牲品。只要他的兄長和元珍還在,大唐的邊境又並不安定,他們還有重新募集人手的機會!

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。

但還沒等他有動手發兵的機會,就在這暴雨停息的夜晚,一陣敵襲的警報先一步響徹了夜空。

本不負責今晚巡夜的高侃幾乎是當即就被那遠處的聲音給驚了起來,一邊披著戰甲一邊朝外走去。

只幾步的工夫,他就已撞上了前來找他的阿史那道真。

“發生了何事?”

“有人襲營。”阿史那道真回他,“當然,不是襲擊我們的營地,是……是對面的營地!”

“我去看看!”

高侃疾步奔上了望樓,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,就見那座敵軍大營已在夜色之中點起了一處處火把。

他們要試圖分辨出襲營之人的身份,卻也正能讓高侃清楚地看到,那兒確實是有一隊為數不少的騎兵,像是一把暗夜之中的尖刀直接插入了敵軍的腹心之中。

哪怕還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,也看不清楚為首的領兵之人到底是何身份,但他們所組成的軍陣,卻還能被高侃隱約看在眼中。

但更為醒目的,大概還是這列騎兵的實力。

昨日高侃領兵試圖瓦解的敵營防衛,雖然破壞了不少的防衛工事,但若不能繼續動搖敵軍的軍心,要想將其徹底攻破依然很難。

他無法否認,唐軍這邊的人員損耗,讓他沒法在對上敵軍的人員優勢之時,還能拿出這等游刃有餘的表現。

即便是趁著夜色進攻也做不到。

因為早在入夜之前他就已經看到,敵軍在營地邊緣以人力填補了空缺,絕不願給他們以可乘之機。

可現在有人做到了!

“那是……”高侃的聲音忽然有幾分顫抖。

就如同先前等到了阿史那道真的援助一般,他真怕自己眼前看到的場面只是他的錯覺而已。

然而阿史那道真的回答已經響起在了耳邊,甚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像是也需要用同伴的存在,來證明自己並沒有看錯什麽。

“那是我們的援軍!”

這到底是由誰統領又從何處發兵前來的援軍,在此時當然已經沒有那麽重要。

既是唐軍的援兵,又已用此等淩厲的攻勢擊破了敵軍營寨,那便跟上他們的腳步就是。

對方沒能先一步找機會對他們通知一番,當然算不上是什麽行軍之中的錯誤。

戰場之上,自然是抓住時機最為要緊!

龐飛鳶抓住的,便是這個轉瞬即逝的戰機。

昨日的唐軍進攻營地,讓其中一路受損嚴重的鐵勒兵馬選擇臨戰撤走,並未被人攔截下來,卻一頭撞向了正往此地開赴的龐飛鳶所率兵馬。

她本就已因先拿住了前來接替父親的仆固部繼承人,鎖定了前線戰場的方向。現在的這一支敗軍,更是讓她確定了行軍的時間。

那麽這當然是進攻敵營最好的機會!

這些戍守在外的鐵勒突厥兵卒明明看到了敵軍的來襲,卻好像根本無法對這支襲營的騎兵造成任何的攔阻。

就像——

先前的那一陣暴雨,也沒能阻攔住他們在朝著這交戰的前線趕路。

不,與其說是他們,不如說是“她們”要更恰當。

一匹匹曾經在黑水平原上征戰的戰馬,根本不怕草原上的坑窪,已自有一番自己的辦法讓其保持著作戰的本領。

身披輕甲的士卒更是快速地憑借著戰馬的跳躍,就這麽跨過了營地的邊界與後方的壕溝蒺藜。

當那一把把長柄刀隨同勁弩利箭而來的時候,這些突厥和鐵勒人方才發現,何止是統領這支隊伍的人,在這列騎兵中還有相當之多的女子。

但這些剛剛與她們打了個照面的草原蠻夷怎麽會知道,她們在遼東以十年的時間打磨出的征戰本領,早已和當年的逐獵於野有了莫大的區別。安定公主和龐將軍的支持,也讓她們能以充足的肉食作為訓練補給,直到這一支本就篩選出了卓有天賦之人組成的隊伍,終於在今日利劍出鞘。

一位鐵勒士卒險些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什麽。要不然他為何會在一瞬的火光搖動之中,看到了一張稍顯秀麗柔和的臉。

和她同行的眾人縱然甲胄在身,也同樣看得出來男女之別。

這些人就算是在邊境,也該當只負責放馬牧羊之事,最多也就是在押送軍糧欠缺人手的時候填補上位置。

而不該作為這等奇襲的主力。

可他的這份偏見顯然是會要命的。

這些夜來也沒松懈的防守,迎來的是一把馳騁千裏也未曾削減鋒芒的利刃!

那揮動而下的長柄刀也沒有欠缺半分氣力,而是在這當頭劈砍之間,直接將阻攔之人的腦袋給削去了大半。

戰場的血腥不會讓她們的腳步有所減緩。

恰恰相反,來時的軍陣嚴謹、摧城破壁,已在此時化整為零,在得手後的第一時間,便以更加靈活的方式殺向了敵軍被攻破的薄弱之處。

這才是更為適合她們的方式。

倘若有人能在此時認真研究她們的陣容便會發現,這些騎兵還有著更為細致的隊伍之分。

負責以腰弩點射的那人還負責接應令旗信號的傳遞。

負責以長刀開道的數人既是仰仗著兵刃之利,在力氣上便也稍小一些。

但每一支隊伍之中也勢必還有一人,手握著的是最沈的鐵鐧。

她需要聽從號令,以橫摜鐵鐧的捶打之法,直接砸開敵軍防守最為堅實的士卒。

多年的配合默契,讓她們在進退之間渾然一體,就仿佛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有著這樣一把沈重的利器,也可以從任何一處揮動出來。

而龐飛鳶縱馬放箭之時,並不只看著眼前的畫面,聽著眼前的聲音。

被她的這些精銳幹將簇擁而前的進程中,她也始終留神著後方的動靜。

她聽說了高侃昨日的行動,便也相當確定,當她先一步打開局面的時候,高侃絕不會畏縮不前,而勢必會跟上她的腳步。

她猜得果然沒錯。

當她帶兵連破三道壁障之時,在後方整頓完畢的唐軍,也終於敲響了第一聲進攻的戰鼓!

同時抵達的仆固部繼承人,也在姚元崇的帶領之下,發動了那些本就應當和唐軍同仇敵愾的兵馬。

一時之間,原本就已展開激烈交戰的戰場,又即將有更多人參與到其中。

但龐飛鳶沒有等到高侃和她會合,就已搶先一步朝著中軍而去。

她既無懼於對方的防守,便也自然要讓己方的這把利刃,真正紮中敵方的要害。

她要多濫葛部首領的性命!

在察覺到對方這來勢洶洶的意圖時,多濫葛首領的臉色頓時陰沈了下來。

那些隨同騎兵到來的戰旗,以一個龐字昭示著對方的身份。

可多濫葛首領並不認識到底誰是龐飛鳶。他只知道,對方並不是那位安定公主,而是領著一群無名女兵試圖進犯的敵人。

先前她們所做的最多就叫做趁人之危,現在才是他該當正式做出反擊的時候。

但周遭越來越多的照明火把,讓一副他絕不願意看見的場面倒映在了他的眼中。

被他派遣出的精兵悍將倒在了一記記鐵鐧重錘之下。

一支支火把因箭矢飛來而從人的手裏掉了下去,砸在了還有濕意的地面之上。

突如其來的危機感讓多濫葛首領直接往前撲了出去,就聽得一道風聲從他的耳邊刮過去,仿佛還有一陣箭矢所帶起的刺痛擦過。

偏偏在這電光石火之間,他根本沒有這個多餘的時間去為自己的下意識反應而覺欣慰,甚至嘲諷嘲諷對方的箭術。

因為那開弓之人的下一箭赫然直接貫穿了他那匹剛被人牽來的戰馬,也在得手的下一刻拍馬而來,以換弓為刀的方式,將絕不容再有失手的殺意寫在了每一個行動之間。

在她臉上的那道傷疤足以昭告於在場的所有人,她到底會不會畏懼和敵軍拼殺於陣前!

只是這極短的時間而已。

多濫葛首領的後背就沁出了一層冷汗。

他終於意識到,這一路兵馬膽敢來襲可絕不只是趁敵不備,而是有著遠高於他所統領部將的本事。

就算那是一群女兵,也是一群真正的精兵!

她們此刻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昭告於世人,倘若真讓她們擁有持刀作戰的機會,她們到底能否克敵制勝。

那些破碎在多濫葛首領面前的防護屏障,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
在此等近在咫尺的威脅之下,他已完全記不清,就在不久之前,他還和默啜說過,他絕不會領兵退走,讓別人有出言嘲諷他的機會。

現在……現在他只想撤軍而逃,以免那群兇悍的女兵真要來奪取他的性命!

只是在這倉皇後退中,他還是想起來多問了一句:“默啜在哪兒?”

他看到了一些正在作戰的突厥人,卻意外地沒看到默啜的蹤影。

往日這小子總是相當有主見地出現在他的面前,今日怎麽變了個樣子。

糟糕,他不會先跑了吧?

多濫葛首領剛想問出這個問題,就見那不知是如何訓練出來的女兵已分出了一路,迅如驚雷一般沖過了為他擋路的士卒。

她們根本不給他以聯系其他援手之人的機會,必要取了他的性命!

默啜?他哪裏還能去管默啜在哪兒。

昨日在草原之上連天貫地的電閃,仿佛和眼前的劈空一刀融合在了一處,也變成了他視線之中最後能夠看見的東西。

而隨同那一刀而來的鐵鐧,正砸在了原本該當為他擋住弓箭的盾牌之上,變成了電閃之後的雷鳴!

……

默啜不敢回頭去看,只聽到了這樣的一下轟鳴聲。

如果單只有糧草被燒的消息,他還敢慫恿鐵勒人發起總攻。可現在何止是後方的糧草出了問題,就連唐軍也以這等可怕的武力發起了進攻,他不走還能怎麽辦?

早先就做好的準備,和提前於多濫葛獲知的情報,讓他還能先一步走脫。只要唐軍能和多濫葛多纏鬥上一些時間,他便有這個機會南下和兄長會合。

唐軍為救太子,將這場殺戮變得越是瘋狂,草原之上的其他鐵勒人,也合該會被越多地卷入這場戰事之中。

他今日固然損失了不少突厥士卒,也未必不能在隨後找回場子。

只要先和兄長會合就好了!

……

可那朵積蓄著陰雨的烏雲已經被吹到了陰山腳下了。

突然到來的暴雨試圖將沿著諾真水蔓延的血跡都給沖刷殆盡,卻無法將堆壘在沙磧口的一座灰突突的“堡壘”給沖垮,只是讓那東西被愈加清晰地暴露出真面目而已。

那是安定公主率兵北上之前留在此地的東西。

而在這“堡壘”最頂端放著的兩顆頭顱,一顆屬於阿史那骨咄祿,一顆屬於阿史德元珍。

他們原本或許能在草原之上開創出一份事業,現在卻已變成了此地的點綴。

但那位提起畫戟砍下這兩顆腦袋的安定公主,根本就沒將他們的死放在心上。

當她所率領的兵馬快速越過沙磧向北而去的時候,在她此刻沸騰的情緒中只剩下了一個聲音。

北上——

會師!

她要去為這場邊地的動亂畫下一個收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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